转眼迎来了大学毕业30年的聚会！“体育委员”何文秋（现任南京陶行知纪念馆馆长）跟我私信说儿子今年高三，同学聚会只能当天来回跟大家见上一面。然后发了父子照，天哪，这个高过父亲、长了小胡子的大小伙儿，还是那年来深圳还没上小学的顽皮小子吗？！我们不由一起感慨，十几年一晃而过，回首恍然如梦！

我是个没有远大理想的人，人生目标就是自食其力、随遇而安，理想嘛，最好来个“室雅人和”“岁月静好”。虽然我学习不够努力，但从小就有清晰的自我认知。因得益于家族遗传，小才艺还挺多，上学时经常得到抛头露面的展示锻炼机会，加上一路都遇到一些好老师，对教师这个职业充满向往，认为是个比较适合自己的职业，也可以尽早实现我自食其力的小目标，于是在初中毕业时便自作主张选择了中师，并以全市前三名的成绩考取了徐州师范学校。当大人们都为我唏嘘时，我在中师却是如鱼得水，全面的素质教育让我的小聪明小才艺发挥得淋漓尽致，居然还得到了保送上大学的机会。保送时有两个选择：一是南京师范大学的政教系，一是徐州师范学院的中文系。家里一打听，徐师中文系可是全省数一数二的专业，还有不少大先生！廖序东先生的《现代汉语》是全国大学里的通用教材，他还是我中师班主任廖礼平老师的父亲。当时为了鼓励我继续求学，父亲还带我去师院教工楼拜见了王进珊先生，老先生虽然已经行动不便，但儒雅深沉的风度也令我折服。于是下定决心报考徐师中文系。

面试候考时，和我一起参加保送考试的同学捧着一本厚厚的文学常识读物，随便翻到一页上考我：第一部《狂人日记》的作者是谁？我不假思索地回答：果戈里！她惊诧地叫起来：看来你这次稳上中文系了！面试结束后，考官们走出来，后来成为苏师大书记的徐放鸣老师看到我还夸了一句：这个学生素质不错啊！给了我很大的鼓励！

感谢那个开放开明包容并蓄的时代让我有机会踏上了保送的“独木桥”，接受了大学教育，这段大学生活对我一生至关重要。当时的徐师中文系一批老教师还没退，一批正当年的骨干教师在迅猛成长。在我的眼里，中文系的老师们群星璀璨，每一位都才学渊博、思想深邃、个性突出、风格独特，当代文学邓星雨老师经常操着家乡话沉醉地赞美女主角“像一朵美丽的山茶花”……古代文学朱宏恢老师在“荆轲刺秦王”的紧张处，讲到殿上太医为救秦王向荆轲抛去药箱，什么土霉素、青霉素全都洒了出来……教育学张大友老师第一节课上就把我们62位同学的名字全背了出来！董路谊老师书法课结课时给我们每人写了一幅书法！马列文论王惟甦老师警告我们：如果考59分就不要来找我了，这是我给的不及格中最大的体面！（这句话在我当教师时被反复引用！）……有同学下课时惟妙惟肖学着邓星雨老师讲课的语气，有同学反复背诵马列文论中那句“要奖励有才华的人”仿佛还在耳边回响……而我们躺在宿舍床上边看小说边叹气流泪、停电后聚集在走廊打升级的场景在同学们的回忆里又活灵活现起来……

在那个还能够分配工作的时代里我如愿以偿地当上了教师。在徐州激情洋溢地教了几年书后，命运的齿轮把我转到了深圳。这里虽然是改革的前沿，最具希望的城市，但三十而立的年龄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，以往的一切成绩就全都清零了。要独自面对代课老师的窘境、竞考教师岗位的激烈、从江苏的中等师范教育到广东初等教育的落差等等，我知道困难终将会解决，但要把异乡变为家乡则需要勇敢重启、转变心态去适应新的环境。我随遇而安的心性其实承担不起变化无常的生活，但命运冥冥中却偏要促迫你偏离轨道，不许停歇。

当我已经适应了深圳的中学语文教学工作时，又遇到一个非常偶然的机会：去中央美术学院王镛书法工作室研读。上初中时我就跟着父亲在央美见过王镛老师，那时的王先生高挑英俊、气质卓然，看到先生的书法后，我更是沉醉不已。万万没想到居然有这样一个机缘可以去跟随王先生研习书法！当我去教育局办理停薪留职手续时，在办事人员的警告下毫不犹豫签下了“必要时辞职”的保证！虽然这个意外让我有些慌乱，但内心却无法抵挡这样的诱惑，随遇而安即是机遇向我呼唤，我必须响应！多年后我在书法课堂上向同学们介绍师承时这样讲道：我的书法老师是中央美院的王镛老师，（学生们没有反应。）同学们可能没听说过，那你们知道李可染先生吗？（学生仍一脸懵懂……）那你们应该知道齐白石吧？（学生们纷纷点头！）李可染是齐白石的学生，（学生们点点头……）王镛老师是李可染先生的学生，（学生们：哦……）那你们知道你们是谁的学生了吗？（学生们开心起来：哈哈，我们是齐白石的学生的学生的学生的学生！）

在深圳这个“搞钱”的城市里，我的这个决定并不被大多数同事朋友理解，甚至区里一位语文教研员也很疑惑，问我书法不是在家里就可以练吗？为什么要去上学？其实当时我也并不知道能学到什么，但拜师于顶级书法家门下学习的机会可是千载难逢，我有什么理由拒绝呢？！父亲鼓励我去中央美院学书法的理由就是我是学中文的，中文底蕴是书法学习的必要基础。果然在我二十多年的书法研习中，本科时的知识储备、文学修养、思维方法、人文气质等如同隐形的翅膀，助力我深入思考、潜心意造、孤诣独行，使我底蕴丰厚、方向明确、动力持久、长足进步。

从央美学习归来后又回到了我始终喜爱的教师岗位上，表面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变化，但书法这种海纳百川、博大精深的综合艺术让我内心愈发丰盈起来，生活的脚步慢了下来，外在的一切变得没那么重要了，向内去寻求本真、保留自我，才能真正享受书法带来的生命滋养。

当我以为时光可以这样一成不变风平浪静地流淌下去时，命运的齿轮却并没有停止旋转。几年后我得以机会进入深圳大学成为一名书法教师。2017年筹建深圳技术大学时，又被筹建领导选中加入了建设大军。1034个日日夜夜，从一片荒芜到如今秀木成林，这段经历给我的生命中又增添了一份创业者艰苦而又欣喜的感受。我是幸运的，虽然生性散淡如闲云野鹤，但生活总会时时馈赠我一些意外之礼，外界环境不断变化中却推动着我的内心逐渐走向坚实稳定。

总有人会问我，学书法给我带来了什么改变？从大学毕业时的一位普通教师，到三十年后的今天仍然是奋斗在教育第一线的普通教师，似乎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显著成果，但心灵的不断累积、自我持续的成长唯有自知。

三十年后我仍然热爱教师这个职业，对学生更有爱心耐心，更加尊重个性，在教学中摆脱过多的功利思想，更愿意将学习的乐趣分享给学生。直至今日我也仍然热爱书法，他契合了我的散淡天性，带给我的宽厚天地让令人烦扰的凡尘琐事变得不那么难以面对了，可以一笑而过，或许还能成为创作的动力与灵感。当读到顾炎武“绝迹远浮名，林皋托孤诣”诗句时不由产生强烈共鸣，这不正是我想追求的理想境界吗？独持偏见、与世相违的从艺主张对我来讲似乎托大了，但保持自我、独立思考是在我的中文和书法老师们那里学到的可贵品质，他们以教育的方式唤醒了我生而为人的自觉，丰满了我的人生感受，让我即使在“独木桥”上踽踽独行仍能心生欢喜、百感交集、厚积薄发，这何尝不是一种高峰体验呢？

这两周学校工会又在搞“健步走”活动，每天走够8000步，坚持一周可获100元奖金。我每天想方设法让自己动起来，少开车、不坐电梯，上课时围着学生们走来走去……家人笑我为了挣区区100块也太拼了！我告诉他：我就喜欢这样一步一个脚印去收获即便是微薄回报的感觉！

朋友帮刻了两方闲章：“砥行碧山石”“磊石成山”，我特别喜欢。砥砺前行才是人生常态，其实山不在高，心诚则灵。

作者简介：徐磊，笔名山石。中文90级校友，中央美术学院王镛工作室书法硕士，寸耕社成员。国家一级美术师。现为深圳技术大学创意设计学院副教授、书法艺术研究所所长。